古白话及其教学说略-吕幼夫
日期:2005-05-30 10:10:00  作者:张臻栋  来源:暂无  浏览量:650

       普通中学现行的三套语文教材(统编本、H版、S版)都收编了一部分古白话诗文。这类作品的语言非常有特点,它既没有文言文那样的艰涩古奥,也不象现代白话文那样明白晓畅。三套教材没有专门介绍此类作品的语言特点,因此教师也容易忽略,在教材的处理上,或者视为文言文,或者等同于现代白话文(市级考试就曾有把《林教头风雪山神庙》归入现代文阅读的)。这种简单做法显然是不利于学生对课文的准确理解,作为教师来说,正确地掌握古白话的语言特点,无疑是很有必要的。
      要认识古白话的特点,就不能不了解“近代汉语”这个概念。过去把汉语分为古代汉语和现代汉语两个部分,这种分法失之太粗,不能很好地反映汉语的全貌。吕叔湘先生说:“把五四时期以前的语言,也就是从《书经》《诗经》的语言到《红楼梦》《儿女英雄传》的语言,统统称为古代汉语,显然是不合适的,应该分成古代汉语和近代汉语两个时期”。①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,对近代汉语的研究逐步深入,学界渐成共识,汉语史形成三分,即古代汉语、近代汉语和现代汉语。近代汉语是古代汉语的延续,又是现代汉语的源头,起着承上启下、继往开来的作用。但三者密切联系,相互交叉,不能截然分开。
       古白话是近代汉语的表现形式。所谓古白话,是指唐宋以来在北方话基础上形成的书面语言。古白话不同于我们今天所说的白话,它总是以当时口语为基础而夹杂一些文言成分,时代越往后,口语化的程度就越高。我们不能根据时代的早晚去辨别一部作品是否古白话,而是要根据作品本身的语言风格即口语成分的多少来断定。当然早期作品也不太容易确定,如南朝·刘义庆的《世说新语》(统边本选了其中的《陈太丘与友期》),与六朝其他作品相比,很有特色。刘坚先生指出:“一般来说,《世说新语》的语言是比较接近当时的语言实际的。虽然还不是语体文章,但是用了不少口语语汇,也有一些不同于文言的句法”。②刘先生把《世说新语》列入了近代汉语的早期材料。
       现行中学语文教材所收的古白话作品大致有:唐五代至清末的诗歌、金元戏曲、古代白话小说,但罗贯中的《三国演义》(教材选了《群英会蒋干中计》)则不在此列,由于其白话成分较少,仍属浅近的文言文。
       较之文言,古白话的语言有了许多新的变化。“把”字的虚化,处置式的产生就是其一大特点。所谓处置式就是“把”字句,即用介词“把”(或“将”)字把宾语提前,“就形式上说,它是用介词‘把’字提到动词的前面;就意义上说,它的主要作用在于表示一种有目的的行为,一种处置”。③例如:欲把西湖比西子,淡妆浓抹总相宜(苏轼《饮湖上初晴后雨》S版七年级上)/鲁达只把这十五两银子与了金老(鲁《提辖拳打镇关西》S版七年级上)/便将自己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,名唤鹦哥者与了黛玉(《林黛玉进贾府》)S版高三下)/欲将心事付瑶琴,知音少,弦断有谁听(岳飞《小重山》H版九年级上)。以上例中的“把”和“将”就是一种处置,把宾语提到了动词的前面,强调和突出了宾语。处置式的产生与“把”字的虚化是紧密相连的,就“把”字本身来说,原本是动词,唐五代开始虚化(处置式首见于唐诗),但在唐代,“把”字的主要用法还是动词。据笔者不完全统计,《全唐诗》④共有“把”字740,介词用法仅为102(其中处置式64,工具状语38),占总数的13.8%,余为动词用法638,占86.2%杜甫全诗有“把”字36,全为动词用法。《敦煌变文集》⑤共有“把”字73,介词用法10(其中处置式3,工具状语7),余为动词63,占86.3%。这就说明“把”字尚处于虚化的初期,这个过程延续了一个较长的时期,因此,古白话诗文里出现的“把”字也需要分辨。例如:明年此会知谁健,醉把茱萸仔细看(杜甫《九月蓝田崔氏庄》)/手把文书口称敕,回车叱牛牵向北(白居易《卖炭翁》H版起年级上)/开轩面场圃,把酒话桑麻(孟浩然《过故人庄》S版高二上)。这些“把”字还是实义动词,表示手的动作。再往后的古白话作品里,虚化的“把”字(或“将”字)则较多见:如见日色烘烈,乃把棕拂蘸水沃之(冯梦龙《灌园叟晚逢仙女》统编本高中四册)/却把葫芦冷酒提来,慢慢地吃,就将怀中牛肉下酒(《林教头风雪山神庙》统编本高中四册)/贾母说:“今将宝玉挪出来,同我在套间暖阁儿里,把你林姑娘暂安置碧纱橱里……(《林黛玉进贾府》S版高三下),这些“把”(或“将”)字都已虚化为介词,构成处置式或表工具材料状语。
古白话里有些词,既沿袭了文言的实词用法,并保留到现代白话,同时又产生了较复杂的虚词用法,而这种虚词用法又没有为现代汉语所继承,这是非常值得注意的现象。“来”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词。“来”本义为麦子,后假借为来去之来,这个义项一直保留到现代汉语。但“来”进入到中古以后,虚化又产生了虚词用法,古白话中有以下三种用法:
        1名词词尾,跟在名词或形容词的后面,起构词作用,,无译。 闲来垂钓碧溪上,忽复乘舟梦日边(李白《行路难》统编本高中六册)/君不见,青海头,古来白骨无人收(杜甫《兵车行》统编本高中六册)/朝求升,暮求合,近来贫汉难求活(《朝求升》统编本初中四册)/男儿身手和谁赌,老来猛气还轩举(陈维崧《醉落魄咏应鹰》S版高三下)/夜来风雨声,花落知多少(孟浩然《春晓》)。这些诗句可以说是脍炙人口,但其中的“来”字未必人人知晓,这些“来”字无义,“闲来”就是“闲”,“古来”就是“古”,“夜来”就是“夜”。
        2助词,跟在动词后面,表示完成或持续,“来”字无译。去来江口守空船,绕船月明江水寒(白居易《琵琶行》/悟来皆是道,此别不销魂(刘禹锡《送别君素上人》)/新刷来的头巾,恰糨来的绸衫,畅好是妆么大户(睢景臣《哨遍·高祖还乡》统编本高中二册)。
        3句末语气词,“来”字无译。都不是,敢下我的毒来(关汉卿《窦娥冤》)/西门庆道:“我当先曾许下他来(《金瓶梅词话》)/你如今既中了相公,凡是要立起个体统来(《范进中举》),”来“字的这些虚词用法,现代汉语里基本没有保留下来。
       古白话里保留着大量宋元以来的方言口语词,而这些方言俗语词绝大多数没有进入现代汉语,这是中学生阅读时碰到的最大障碍。例如:哥哥行(哥哥那边)、典刑(指受死刑)、餐刀(吃刀)(《窦娥冤》)/寻常(平常)、大作怪(非常奇怪)、猛理(突然间)(《高祖还乡》)/抢白(当面指责)、不争(假使、如果)、撒然(形容警醒貌)(《灌园叟晚逢仙女》)/洒家(自称)、抄手(两臂交叉在胸前)、恁地(如此)、万福(女子行礼)(《鲁提辖拳打镇关西》)/造化(福气)、耍子去邪(玩耍去吧)(《美猴王》)/乖张(偏执、不驯服)、偏僻(偏激、不端正)(《林黛玉进贾府》)/浑家(妻子)、拙病(倒霉的病)、兀自(只管)(《范进中举》)。上述口语词都选自课文,尽管编者已尽可能注释,但这是远远不够的。如“恁地”一词在《鲁提辖拳打镇关西》有过注释,义为“这样地、如此”,但“恁地”一词还有其他形式:有恁样好花,故意回说没有(《灌园叟晚逢仙女》)/这老儿恁般可恶!(同上)/偌大的个戏台,空空洞洞,别无他物(《明湖居听书》)/天地也!做得个怕硬欺软,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!(《窦娥冤》)——以上选自教材。卿如何只恁直毁寡人(《武王伐纣平话》)/这厮恁的神通,如何取胜(《西游记》第四回)/押司,你看这厮恁么粗卤(《水浒传》第三八回)/粉面生春,云鬓堆鸦,恁的般受怕担惊(《西厢记》三本三折)/一庭秋草,教粉蝶黄蜂自任忙(刘秉忠《永遇乐》)。在唐五代一些较早的白话材料里则用“若子”、“惹子”、“与摩”等形式:公四大身若子长大,万卷何处安著(《祖堂集》4.93)/念君惹子大童儿,便解与吾论志道(《维摩诘经讲经文》),从唐五代时期的“若子”、“与摩”到明清时候的“恁”、“恁般”、“恁样”都是“这样、如此”的意思,它们只是不同时期不同方言的不同表达而已,并无实质上的区别。
        有的白话词看来不难,实则容易误解。《水浒传》第三十回:“张都监叫抬上果桌饮酒,又进了一两套食次,说些闲话,问了些枪法”。“食次”是宋代俗语,指的是“菜肴”或“食品”之义。古书中多有用例:东坡与客论食次,取纸一幅以示客云:“烂蒸同州羊羔,灌以杏酪,食之以匕不以箸(《曲洧旧闻》卷五)/有茶饭店,谓兼卖食次下酒是也(《都城纪胜·酒肆》)/或少忤客意及食次少迟,则主人随逐去之(《武林旧事》)/有一等直卖店,不卖食次下酒,谓之“角球店”(《梦粱录》卷十六)。有标点者没有弄懂“食次”之义,将上述话断作“……又进了一两套食,次说些闲话……”(《水浒传》上册P345,人民出版社),将“食次”一分为二,使人难以明了。⑥
古白话作为现代白话的滥觞,正确了解其语言特点,对于搞好我们的教学是有意义的。过去我们的教师着力于文言,对古白话重视不够,了解也不多,我们应该改变这种状况。

注释
① 刘坚《〈近代汉语读本〉序》,上海教育出版社 1988年。
② 同上P1。
③ 王力《汉语语法史》P266,商务印书馆,1989年。
④ 《全唐诗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,1986年。
⑤ 王重民等编《敦煌变文集》,人民文学出版社,1984年。
⑥ 郭在贻《训诂学》P150,湖南人民出版社,1986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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