内容提要:1“把”字唐代开始为介词,但这个时期“把”字仍以动词用法为主。2唐五代许多看似介词的“把”字实际上仍是动词。3“把”字虚化是一个渐进的过程。4“把”字虚化原因除了在受事主语句之前可有可无的特点、提宾作用(缩略式)之外,还和宾语支配动作虚化有关。
关键词:“把”字、“把”字句(处置式)、工具状语、虚化。
“把”字原来是一个完备的动词,①这种动词用法从上古一直沿用到当代:
拱把之桐梓,人苟欲生之,皆知所以养之者(《孟子·告子上》)/择郡中豪敢往吏十余人为爪牙,皆把其阴罪者,而纵使督盗贼(《汉书·王温舒传》)/ 纵有健妇把锄犁,禾生陇亩无东西(杜甫《兵车行》)/竹林行尽到松关,吩咐双松为把门(杨万里《松关》)/令人传我的号令去,着下将军韩厥把住府门(《赵氏孤儿》一折)/有某姓兄弟以把持公仓,法应立决,狱具矣(方苞《狱中杂记》)/把好质量关(《现代汉语词典》)。
但“把”字从唐代开始虚化,产生了介词用法,宋以后成为“把”字用法的主流。唐代“把”字虚化为介词,用法有二:一是和后面的名词构成材料、工具状语:莫把金笼闭鹦鹉,个个分明解人语(苏郁《鹦鹉词》)/怜师好事无人见,不把蘭芽染褐衣(罗隐《炀帝陵》)/谁将覆辙询长策,愿把棼丝属老成(韩偓《有瞩》)/每把金襕安膝上,更将银缕挂肩头(变文《妙法莲华经讲经文》)②/莫把娇姿染污我,休将天女恼人来(变文《维摩诘经讲经文》)。
这种工具状语的“把”字早先是用“以”字和“将”字来表示:是犹以卵投石也(《墨子·贵义》)/若以水灭火,以汤沃雪(《淮南子·兵略》)/各将无价妙好衣裳布于道上(《佛本行集经》)。 唐代出现了“把米与鸡呼朱朱”(《洛阳伽蓝记》)这样的例子,梅祖麟先生认为其中的“把”字是代替介词“以”字位置的,③太田辰夫先生把这个例子作为有两个宾语的处置式看待,④志村良治先生也认为是处置式的源头,⑤王力先生认为,“把”字在唐代以前都是纯粹的动词。⑥王力先生的意见甚确,唐以前“把”字句例证不足,且“把米与鸡”之“把”动作意外很强,因此仍应作为动词为妥。
二是成为“把”字句,即处置式:众中偏得君王笑,偷把金箱笔砚开(王建《宫词》)/君若欲来看猿鸟,不须争把桂枝攀(朱汝《新安所居相访人所居萧使君为制》)/阿郎把数都计算,计算钱物千疋强(《董永变文》)/谁知渐识会东西,时把父娘生毁辱(变文《父母恩重经讲经文》)/师把杖抛下,擦下而去(《祖堂集》5.84)⑦“把”字句首先是在唐诗中发现的,这可能是诗词比较贴近口语,更容易反映出口语的缘故。在唐五代,处置式仍以“将”字句为普遍。杜甫全诗有“将”字句8个,无“把”字句;《逰仙窟》有“将”字句1个,无“把”字句;《敦煌变文集》有“将”字句67个,“把”字句3个;《祖堂集》有“将”字句28个,“把”字句6个。
为了了解唐五代“把”字用法的概况,笔者统计了唐五代时期的几部书:1《全唐诗》⑧2《近代汉语语法资料汇编》(唐五代卷)⑨3杜甫全诗⑩4《敦煌变文集》、5《祖堂集》
次数分类 书名 | “把”字总数 | 介词 | 动词 | ||||
处置式 | 工具状语 | 小计 | % | 小 计 | % | ||
全唐诗 | 740 | 64 | 38 | 102 | 13.8 | 638 | 862 |
近代汉语语法资料汇编(唐五代卷) | 45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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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45 | 100 |
杜甫全诗 | 36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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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36 | 100 |
敦煌变文集 | 73 | 3 | 7 | 10 | 13.7 | 63 | 86.3 |
祖堂集 | 66 | 6 |
| 6 | 9.1 | 60 | 90.9 |
从统计结果看,唐五代时期“把”字仍以动词用法为主,介词用法所占比例很少。《近代汉语语法资料汇编》和杜甫全诗没有介词用法。《全唐诗》所收作品较多,历时较长,有介词用法102个,占总数的13.8%,《敦煌变文集》和《祖堂集》分别反映了当时西北和东南一带的口语,从“把”字作介词的情况看,《敦煌变文集》略多一些,但都占少数。
需要说明的是,对“把”字词性的确定可能会因人而异,因此我们觉得对部分容易认为是介词用法的“把”有必要进行辨析。主要包括两类情况,一类是可以根据上下对文确定“把”字为动词用法。
闲常把琴弄,闷既携樽起(任华《寄杜拾遗》)/醉把金船掷,闲敲玉镫游(张祜《少年乐》)/闲停荣碗从容语,醉把花枝取次吟(白居易《病假中庞少尹携鱼酒相过》)/未把彩毫还郭璞,乞留残锦与丘迟(李群玉《寄长沙许侍御》)/才把文章干圣主,便承恩泽换禅衣(齐已《答文胜大师请拄书》)/难把寸光藏暗室,自持孤影助明时(齐已《萤》)/静把泉华掬,闲拈乳管敲(皮日休《新秋言怀寄鲁望三十-韵》)/休教烦恼久缠縈,休把贪嗔起战争(变文《维摩诘经讲经文》)/只把宣扬申至道,别无门路展功勲(变文《长兴四年中兴殿应圣节讲经文》)
上述例句从上下对文来看,“把”字应该是动词,但从本句来看,又很容易被看成介词,因此一些缺少对文语境的“把”字往往容易被认为是介词:惜无载酒人,徒把凉泉掬(宋之问《温泉庄卧病寄杨七炯》)/ “徒把凉泉掬”可与“静把泉华掬”相比较。太田辰夫先生说:“可以认为‘把’有取在手中的意思,但不是和‘掬’完全不同的动作。因此,认为它已经变为处置式不是不可以的,”语气似不很确定,梅祖麟先生认为是介词,并把这个例句归为他所列的丙型带单纯动词的处置式,我们认为应该是动词。明年此会知谁健,醉把茱萸仔细看(杜甫《九月蓝田崔氏庄》)/ 王力学生说:“在唐人的诗句中,有些很像处置式的句子其实都只是一种紧缩式(积累式的紧缩),这就是说,其中的‘把’字仍旧是纯粹动词(‘拿’的意思)。”王力学生就例举了杜甫的这句诗,太田辰夫先生也认为,“‘把’字还仍然是动词,和‘看’一起,构成两个述语”。我们很赞同二位先生的意见,因为杜诗里的“把”字尚未发现用作介词例。
把君诗卷灯前读,诗尽灯灭天未明(白居易《舟中读六九诗》)/将军过了单于阵,更把兵书仔细看(沈传师《寄大府兄侍史》)/犹恐犬戎临虏塞,柳营时把阵图看(施肩吾《赠边将》)/莫愁寒族无人荐,但愿春宫把卷看(杜荀鹤《入关因别舍弟》)/ 这四个例子中的“把”字性质应该是一致的,仍然是动词,梅祖麟先生认为“把卷看”是“把卷看卷”的缩略,“把”字可能还是“拿”义的动词,不是介词,就象现代说的“拿一只鸭吃”,“下等无聊,不如拿本书看”,他认为“把”、“将”在什么时候虚化成介词,不易判断,这些句子也可能是真正的处置式。
韩愈《寄卢仝诗》“独抱遗经究终始”,方崧卿《韩集举止》:“蜀本,谢校同作‘独把’”。朱熹《韩文考异》:“‘抱’,方作‘把’,非是。”蒋礼鸿先生认为“作‘把’未必‘不是’”,举了韩愈“长抱种树书”(《送右处赴河阳幕》)为例,认为“和‘把遗经’的语例正同,可以断定,‘把’倒是唐人的常用语,只因后人误为介词,才改作‘抱’的”。蒋先生的推论对我们分析“把”字用法是很有启发的。
另有一类需要辨析的“把”字,形式上似乎是介词,但根据含义可认定为动词。诗句无人识,应须把剑看(姚合《送杜观罢举东游》)(把剑看的是诗句,不是看剑)/珠铅滴尽无心语,强把花枝冷笑看(张祜《长门怨》)(上两句诗是:日映宫墙柳色寒,笙歌遥指碧云端。根据诗意,“冷笑看”的不是花枝,而是其他景物)/千山红树万山云,把酒相看日又曛(方干《衢州别李秀才》)
(“把酒相看”的不是酒,而是“千山红树万山云”)/劝人莫折怜芳早,把烛频看畏晓摧(李伸《守滁阳深秋忆登郡城望瑯琊》)(“把烛频看”的不是烛,而是其他景物)。
由于“把”字虚化是一个渐进的过程,确实有一部分“把”字不易确定其性质:漫把文章矜后代,可知荣贵是他人(罗隐《钱塘见芮逢》)/把君诗一吟,万里见君心(崔途《读方干诗因怀别业》)/把舜子头发悬在中庭树地(变文《舜子变》)/沩山把一枝木次两三下(《祖堂集》4。55)/ 应该说,“把”字主要是随着“把”字的产生而逐渐虚化的。学者们探索“把”字句的起源时已有所涉及。王力先生认为“把”字句里的“把”字作用是把宾语提前,“就形式上说,它是用介词“把”字把宾语提前到动词的前面,就意义上说,它的主要作用在于表示一种有目的的行为,一种处置”。⒃按我们的理解,上述话包含着这样一个意思,即作为提宾的“把”字就可以看作介词。
梅祖麟先生不同意“提宾说”,他认为处置式在先秦已有,“把”字句只是处置式发展到唐宋时期的一种形式。唐代“把”字句主要形成方式是受事主语前头加“把”字:Vb+OP+X+V/v+Y—[Vb]+[SP+X+V/V+Y] /若把白衣轻易脱(杜荀鹤诗)--白衣轻易脱/图把一春皆占断(秦韬玉诗)--一春皆占断/ 这种“把”字具有可有可无的特点,有“把”字是处置式,无“把”字是受事主语句。
另一种次要的形成方式是在同一个宾语的连谓式中省略第二个宾语:
[Vb+O+V+O]→[Vb+O+V]把卷看卷→把卷看(但愿春官把卷看)
把茶树摇茶树→把茶树摇(仰山便把茶树摇)
Vb所代表的“把”字虚化是一个较长的过程。梅先生说:“‘把’字本来的意思是‘拿’,虚化变成引出受事的介词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才完成。一直到宋元时代,甚至更晚,‘把’字有的还用作动词,意思是‘拿’;有的用作引出工具的动词,意思是‘用’;有的用法和现代‘把’字句介词‘把’一样,作用是引出受事。”⒄
把[ Vb]+[SP+X+V/V+Y](把+受事主语句)作为“把”字句主要的形成方法,这固然还可以进一步探讨,还需作定量定性的分析(据我们统计,《全唐诗》在受事主语句前加“把”字的只占40℅左右),但这毕竟在原来只有唯一“提宾”说的基础上有所突破。“把”字这种可有可无的特点可能也不仅仅限于“把”字句的形成。譬如,“把”作为动词,后来后面又跟了一个动词,代替了“把”字职能,“把”字成为可有可无的,直至最后消失。
祷祝风姨,休把做扬沙吹砾(刘克庄《满江红》)/嗟来咄去,被天公把做小儿调戏(郑中卿《念奴娇》)/把作一场春梦,觉来莫要寻思(刘克庄《木兰花慢》)⒅
“把做”就是“做”,“把作”就是“作”,这可能是“把”字虚化过程中的另一种现象。
我们发现,“把”字虚化还同“把”字后所连及的事物有关。在唐五代,“把”字所带的宾语有三种情况:1.“把”字所带宾语是具体事物,可为人的具体动作所施行。例如:“把”所带的宾语是花、书、文章、酒金、鞭等。2.“把”字所带宾语也是具体事物,却不能为人的具体动作所施行,常有夸张意味。例如:“把”字所带的宾语是长江、青山、光、三公等。3.“把”字所带宾语是抽象事物。例如:“把”字所带宾语是岁寒、丹心、相思、阴阳、神明等。这种由实“把”到虚“把”的功能也促使了“把”字的虚化,因为学者们对初始阶段“把”字句的认定,在某种程度上也考虑到宾语的情况。如以下“把”字句的认定,各家意见比较一致:
莫把杭州刺史欺(白居易《戏醉客》)/欲把青天摸(皮日休《初夏游楞伽精舍》)/图把一春皆占断(秦韬玉《牡丹》)/应把清风遗子孙(方干《李侍御上虞别业》)/若把长江比湘浦(黄滔《过长江》)/谁把相思号此河(令狐 《塞下曲》) /这些 “把”字所带宾语,都为抽象事物或者是人不能施行具体动作的事物。在唐五代,这类宾语仍占少数。宋代以后,当“把”字完成了虚化,它所带宾语的范围就比较广泛,形式也多样化了。
注释:
① 吕叔湘《汉语语法论文集》p176,商务印书馆,1984年。
② 王重民等人编《敦煌变文集》,人民文学出版社,1984年。
③ ⑿⒁⒄美·梅祖麟《唐宋处置式的来源》《中国语文》1990年 1期。
④ ⑾日.太田辰夫《中国语历史文法》P244—246蒋绍愚、徐昌华译,北京大学出版社,1987年。
⑤ 日·志村良治《中国中世语法史研究》,三冬社,1984年。
⑥ ⒀⒄王力《汉语史稿》(中册)P410—411,中华书局,1980年。
⑦ 南唐•招庆寺静、筠二禅师编著《祖堂集》,日本中文出版社,1972年。
⑧ 《全唐诗》,上海出版社,1986年。
⑨ 刘坚、蒋绍愚主编《近代汉语语法资料汇编》(唐五代卷),商务印书馆,1990年。
⑩ 洪业等编《杜诗引得》。上海古籍出版社,1985年。
⑾蒋礼鸿《敦煌变文字义通释》P133,上海古籍出版社,1988年。
⑿王力《汉语语法史》P266,商务印书馆,1989年。
⒀张相《诗词曲语词汇释》P260—261,中华书局,1986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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